一．

 到上海已经三个月有余了，可是依然没有感受到这国际化大都市的魅力。

大概是因为见识过北京的关系吧。有时候我会想这些事一个又一个轮回。就像毕业那几年明明有机会来上海的，可是我不愿意，因为不喜欢，至于为什么不喜欢不知道，只是纯粹地不喜欢。

当然我现在也没有变得多喜欢。

星座学都是玄学，它会在冥冥之中改变你的心态和决定。预感也是。

还在宁波呆着的那些年始终觉得有朝一日会离开那个城市，所以自始至终并没有很努力地去想着在那样一个城市要怎样的落地开花。过了几年终于遂了心愿去了北京，然而去北京时依然觉得“我觉得北京我呆不过三年”，终于在北京呆了三年后，黯然离开。

离开了还不算，还要默默地对自己说，“你看我当时的预言是多么的准确”。

直到现在我突然很惶恐，因为我开始想“我能活到多老，六十岁？七十岁？我能活到那时候吗，会不会猝死什么的”。

毕竟对于一个搞互联网的人来说，在办公桌前连夜加班后一口老血喷在显示器上，然后脑袋朝后倒地上不省人事大概是最快的攒人气方案了。

二．

 上海好？北京好？

其实是个伪命题。对于到处漂泊的人来说，见过那么多地方，其实已经谈不上好或不好。

只是在北京呆过那么三年，让我多了不少跟他们吹牛逼的资本。

比如说起北京的雾霾，我总会说起在央视大裤衩外面的那仨月我根本看不到对面有个大裤衩。

比如说起上海拥挤的地铁，我总会说起神奇的西二旗后厂路，那些你挤上去会活活升杯不用力根本下不了的地铁，以及倘若偶尔的信号故障会在街上绕起一圈又一圈的地铁站。

地图上亮起红色，我会说起北京那堵得半天动弹不得的马路，然后说你看这一直在走只是比较慢的根本不算堵。

有时候说起上海的空气，我还会怀念起北京的干燥，那说不清是好还是不好的干燥。

我能举出很多例子证明干燥其实是有很多好处的。比如一袋薯片拆开了丢那边放一周也不会变软。比如不管什么时候洗衣服晾一夜总会干。比如不管是什么纸箱子总是能放很久而上海的总是拿到手的就已经软绵绵。

我总是说着说着就想起以前的事情，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然后就开始心塞。

三．

 从北京走，其实是不甘心的。就像我从宁波走的时候，也不甘心一样。

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不管熟悉与否，好像都多了一点习惯的心理，习惯了那些路的存在，习惯了那些周边的景致，习惯了那些好或不好。

在离开北京之前，我的内心充满了不甘。不甘心呆的三年一朝化为乌有，不甘心三年的岁月一夜蹉跎。那些认识的人和事，那些熟悉或不熟悉，那些喜欢或不喜欢，从离开的那一瞬间，全都不再有意义。

最可怕的，莫过于你的坚持终于都不再是因为热爱，而是因为不甘心。 

虽然离开北京不一定是很糟糕的结局，但我却无法告诉自己去另外一个陌生的城市是不是更好的开始。

我想那些漂在北京很多年却始终没有能说走就走的原因，或多或少有这样的一些原因吧。

有时我会想起过去走的那些路，路过的那些街，想起那些我在上面走过的时候的背影。

我也会想起曾经和谁走过哪些路，而他们如今都在何方。

很久很久以前的场景，忽然就变得模糊起来。偶尔我会想起很朦胧很朦胧的印象，确定那些事真实的场景，却不再记得那些路都是在哪里，当时的场景都是如何。于记忆中，好像就像看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模糊，沧桑。

于是我买了相机。花了很多钱买很好的相机。

我想我应该多拍一点照片，多存一点东西。因为人们总是很擅长遗忘，遗忘那些应该或不应该、想或不想遗忘的东西。

有人跟我说，负重前行会很疲惫。

可是如果这些事情你全都忘记，那么人生的两大问题，“你从哪里来”和“你要到哪里去”，便失去了一半的解答机会。

四．

 我觉得人生还是需要多一点的尝试的，多去试试那些之前所不愿意的事情，多去试试那些一直在恐惧的事情，这样才能带来一些改变。只是人又总是恐惧改变的，总是在潜意识中赋予那些给自己当下生活的事物以更高的价值，虽然可能并非如此。

于是我们一直在逃离北上广和逃回北上广之间徘徊，也会在梦想和现实之间的道路上踌躇。很多时候去放弃一件事情要远比坚持一件事情更为艰难。

在去上海之前，我对一位朋友说，我很佩服你。

是的。我很佩服他。因为他在北京九年，有车有房，有妻有子。这已经是大部分人眼中人生赢家的定义，他却果断放弃了一切，只身背井离乡去创业。

我问他为什么舍得放弃这一切。

他说他也舍不得，只是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于是就在那一瞬间场面变得有点尴尬。

我说你没有难过或失落过吗，放弃了过往的那一切。

他说，我有，很多一个人的夜里，就会很孤单，很难过。

你是孤独的，你是勇敢的，你也是幸运的。你唯一的幸运，在于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于是茫茫的夜色中，你没有迷失方向。

五．

 好久没写流水账了，写一个吧。

那天半夜时分我突然特别想喝酒。可是没有。于是便出门去找便利店。

那时已经是午夜时分。

我踩着滑板车走了很远，终于看到一个便利店，寻摸了几瓶啤酒后，便往回走。

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一个大叔站在路边，和老大爷说着什么。

我抬起左手看了一下时间，凌晨零点二十四分。

大爷忽然对我打了一声招呼，说小伙子有时间吗，有事情想问问你啊。

我凑了过去，看着那个大叔，说，啥啊。

那个大叔身上不是很干净，穿着破旧的中山装蹬着迷彩鞋，膝盖上腿上一块又一块的灰尘。他不安地搓着手，带着没有扣上的衣服扇来扇去，眼神中渗着一丝迷茫。

大爷问我，小伙子你知道六号线高青站怎么走吗？

我站在街头左右看了一眼，指着身后说，这条路过一个红绿灯到下一个红绿灯那里右拐一直走就到了。

大爷伸出脖子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对大叔说，知道了不，我不认路可是小伙子告诉你了，你能去不？

我惊讶地说，这里离那边有得四公里地呢吧，您这走过去啊，不合适吧？

大叔哈哈笑笑，转身颤巍巍地从不远处推出来一辆自行车。他去推的时候我才看到自行车原来一直停在不远的地方。

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我怀疑除了铃铛不响以外哪里都响。轮子东倒西歪，自行车车框也瘪了一半。

我说您这车是不是有过事故……

大叔摇摇晃晃地叉住了自行车，拍拍口袋说，没事儿，都是我自己摔的，你看我手机也不知道掉哪里去啦，今晚年会，老板请客，就在公司门口，可是我迷路了，我在这里都兜了三圈啦，手机也不知道摔哪里去啦。

我往前走了一步，闻到了一阵阵的酒味。我说你这样能回去吗，会不会不安全，要不要喊人来接你。

大叔摇摇手，说，没事啦，我慢慢晃回去好了，现在主要是不知道往哪里走，我手机……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重新把自行车叉住挺稳，重新拍了拍自己的口袋，说，今天公司年会，老板请客，喝多啦，就在公司门口，可是我迷路了，我都在这里兜了三圈啦，手机也不知道摔哪里去啦。

说完他重新推起自行车，摇摇晃晃过马路去了。

不知道闪过了几个红绿灯，我和大爷一直站在路口看着他。

自行车好像有点问题，他骑一段推一段，然后弯下腰看看，又骑一会儿。

我跟大爷说，怎么觉得有点悬，瞅这样子天亮应该是到不了的吧。

大爷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又能怎么办呢。

我说，我回去骑上电动车送他回去吧。

我追上了大叔，跟他一起走。

我说，车好像有点问题？

他说，是啊是啊，链条不给力，好像有问题。

我说，要不你把自行车放这里明天来拿，我骑电动车给你送回去？

他低头看了一会儿自行车，用一种很无奈的笑说，不行啊，明天我还指着骑他上班呢。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电动车带不走这自行车啊没办法。

他笑着说没事没事我这么慢慢悠悠推回去就好了。

于是我陪他走了一会儿。

一路听他用着口齿不清的话说着什么。说着自己在老家的煤矿被征收只得出来打工，说着自己的老板生意很大活很多，说着自己的媳妇儿好不容易来上海和自己一起打工生活辛苦，说着自己没有什么好本事工资不高，说着自己的孩子还在老家念书生活费都不多。

夜半的大街总是显得很空旷，偶尔几辆出租车驶过去，明明不远的路却在摇摇晃晃中显得漫长。

终于走到了那个十字路口，我在红灯前停了下来。

我指着那边，说，就是这边，一直走下去就好，就能到地铁站了，记得不要拐弯，注意安全。

他答应着，摇摇晃晃继续往那边走。

我目送他离开，然后掉头，过红绿灯。我觉得我只能做到这里了。

然后我在想我都听到了什么。想到后来，只记得他不断地说，我老板生意很大，开仓库的，他对我们很好，我们活很多，很累，可是我没钱。

六．

 写了一个流水账。

记得很久以前搞了一个微信公众号，后来没管了。现在看看居然还在。

既然有了就别浪费，总要长点花花草草什么的。

于是这样的一篇说不清是什么鬼的东西，就又多了一个去处了。

似乎这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我觉得有时间有废话的话，还是用写的吧。

这是一个善于遗忘也很忙碌的世界，其实没有几个人会愿意花那么多时间去听你唠叨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事实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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