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来了。

一，

要说我现在最后悔的事，应该是穿越回十六年前那个办公室里，对着正在一脸天真无邪的自己，酷酷扇俩巴掌，一边扇一边吼，让你丫装比。

那时的我正在得意洋洋地给办公室里的同事展示自己做的网站，说，你们看这就是我自己的网站，上面有很多软件，都是我自己业余写的，放上面给人下载用的。

他们一脸猎奇地看着我，很兴奋地说，哇塞你真棒，然后呢，人家怎么付钱？

我愣了愣，什么付钱。他们说，他们下你的软件啊，不用付钱吗。

我说我这是免费软件不用付钱的。他们一脸狐疑地看着我，说，不付钱，不付钱你搞这些做什么。

我说免费软件啊，为什么一定要别人付钱我才写。

他们大笑，说好好好，可以可以。

我不仅扇，扇完之后还得带着三分戏谑七分嘲讽地看着他，“小样的，未来的你会感谢今天的我来扇你的”。

行程很忙，扇完后我还得再穿回十二年前，对着正在跟记者信口开河的那货酷酷再扇两巴掌，一边扇一边吼，让你装傻，初心算个屁。

二，

我有点想不起来大学刚毕业那会儿两三千的月薪是怎么过的日子了。那会儿好像也没觉得钱不太够用，每月认认真真地记账后还能从牙齿缝里抠出来五百块。

不仅能抠出来五百块，而且还能攒几个月后买一部魅族的MX。只是后来忘记了那会儿房租也不过几百块。

那会儿的夏天很热，冬天很冷，租的房子没有空调，通往阳台的铁门也不严实，夏天只开个风扇也没觉得那么难熬，冬天总有冷风贴着地面嗖嗖地吹过脚背，但只要太阳一出被子一裹，就会觉得偏安一隅也挺温暖。

现在再回想起来，总觉得那会儿的我很扛造，你看不怕冷不怕热，一张电脑桌就能摆下我的所有家当，一张单人床就能睡过春夏秋冬。

现在的我娇嫩异常，一条命中不说全部吧，也是十之八九是空调给的。酷夏里从卧室出去客厅拿瓶冰饮就好似经历一场冒险，去厕所蹲一次坑更好像是一局桑拿。冬日里去客厅……那不可能，我家没客厅。

呵，人呐，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三，

但我又觉得人生嘛，还是需要有一点享受的，需要看看路上的风景，而不是只有三点一线。

说着这话的时候，还是那个不怎么懂事的台风来的时候。

大凡是无法让人放假的台风，都是不懂事的台风。

不仅不懂事，它还嘲笑人。

你看他一个台风，来吹你的路上还逛了逛景区。

不仅台风会嘲笑你，有些不开眼的会在你沮丧地点了一杯咖啡后，继续说着看起来很鼓励但其实很嘲讽的话。

6吗，一点儿也不。

四，

地铁口经常有摆摊的，就像游击队一样跟综合管理打圈圈。

摊点中有一家烤冷面，我就还蛮喜欢买的，价格也不贵，十块钱一份。

原来在北京的时候，在十里堡地铁站对面八里庄那边，第一家横着的店面就是烤冷面啥的，那是我买到过的觉得最好吃的。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那里的烤冷面应该早就没了吧，甚至是啥样我都不知道了。

这里的这个摊点经常出现，我看到的时候就会习惯性地去买一份当晚饭。其实口味我觉得算不得好吃，不如记忆里那家，不过这味道也还算地道吧。

甚至感觉有点成为一种习惯的嫌疑。

有一天晚上走出地铁站的时候习惯性地四周看了看，竟然看不到烤冷面的她。

驻足观望一会儿，悻悻地走到买烤饼的摊点，买了两张饼。

等饼的空档儿，我跟老板攀谈了起来。

我说这附近之前一直有个卖烤冷面的，怎么好像两三天没出现了。

他说你说她啊，说是要休息一段时间，钱赚够了吧。

说罢他撅起嘴角，朝她常在的位置努了努，说，她卖那个可赚钱了，不像我们这些没什么人买，一晚上能卖不少钱的，现在说要休息休息，出去旅游了。

我哦了一声，说，是吗，要旅游多久啊。

他说不知道，听说是一个月。

我不知道他说的可赚钱到底是多赚钱，只是她休息了，牛马就没晚饭了，我真的想打电话把她喊回来加班。

五，

以前是阔过的。

有些不为人所知、看起来也蛮小众的饮食习惯，譬如说其实我蛮喜欢嚼脆骨的，那种白白的脆脆的嘎嘣脆的脆骨，烤着吃炒着吃咸宜，要是再撒点孜然来点辣椒粉之类的，那就更美了。

离住的地方不远处，有一家烧烤，我还蛮喜欢去的。他那有这样一种小串，是小脆骨，蛮地道的，真的是脆骨而不是软骨之类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于是我会经常去。大概一周回去光顾一次吧，每个周五的晚上，踩着滑板鞋去老板那，洋洋洒洒点上一盘，烤了带回去，倒上几杯小酒，美。

老板跟我也比较熟络。有一次我在旁边蹦蹦跳跳等着脆骨的时候，老板说，呀你牙口真好，每次都点这个，吃得动哇。

我说吃得动啊，这么好吃的。老板笑笑说，我是吃不动，真羡慕你们牙口好的。

那是，不过与牙口好相比，钱包有实力才是真的。因为这样酷酷炫，一晚上可是随随便便一两百的。

曾经也想过这样会不会太奢靡了，后来想想，又不是天天这么吃，一周吃一次，还行吧，打个牙祭可还行。

直到后来他家没有脆骨了，便再也不去了。你要说他们家都没有别的好吃的了吗，那倒是也不尽然，只是很不巧的是，我开始觉得这一百多块钱很贵了。

真的好贵，点外卖能吃好久了。

六，

然而那并不是我终于意识到“是阔过的”，真正让我意识到这个的时候，是后来经常点的一家烧烤外卖。

那段时间，淘宝闪送和美团开启外卖大战，美团经常周末送出一大堆免费券，虽然都要自提；而闪送则是各种送红包，外带免单卡，虽然我也没抽到过。

在饮食匮乏的消费降级时代，他们两家的竞争有利地保障了我的消费质量，以至于在那段时间我不仅没有因节衣缩食而变瘦，甚至还胖了几斤。

随着两家竞争的逐渐冷静，才明白什么叫“退潮之后才能看出谁在裸泳”。在那之后，超过10块钱的午餐我都嫌贵，超过3块钱的奶茶都觉得不值。以前觉得9块9的瑞幸简直太屠夫了好吧，后来才发现，啥呀，一块多的奶茶才是真的胖人。

在那外卖大战中间，我经常会点一家烧烤，叠加上优惠，最后往往三四十块钱便能让我得到类似于之前一两百的满足，虽然量与质都是不能划等号的，但还是在这个时期给了我难得的满足感。

随着外卖补贴的滑坡，这家店的老板也逐渐点满了商业技能，突然发现这家店的外卖，不管我怎么点，都点不到50以下，再少点人家就直接不送了。

那天晚上我就这样点了五十多，没忍心下单，但是又想喝点小酒吃点什么，就反复拿手机看，看了又放下。

反复这样好久后，终于决定算了，不看了，去自己煮个粉吃。

煮粉的时候我突然在想，以前我总是觉得钱乃身外之物，自己并不在意的，也觉得外面都说环境不好都是子虚乌有，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七，

后来我发现了，虽然淘宝闪送的优惠力度变小了，但是我可以拼单呀。这家有券减下来十来块的，那家有券减下来十来块的，最后我就一口气点个两三家 三四家的，最后凑下来三四十块钱，竟然也有不少的量。

我得意洋洋地说，喏，拼好串。这年头什么都要拼，拼好饭，拼工作，拼好车，拼好歌，拼一拼更健康。

于是经常会出现这样一个场景，周五周六晚上的一个比较晚的时刻，三四个外卖小哥在楼下悄咪咪的聚头，一阵风一样上楼，直到在我的门口面面相觑，互相问着，怎么你们也都是404吗。

然后我悄咪咪打开门，探出脑袋，说，额，对的都是我的，谢谢你们。

八，

那天我突然发现在用的一个工具很久很久没更新了，大概有两年了吧，以前这个工具更新还是很奇怪的。

其实不太会关心这些事情。那天下午看到它的时候，突然在想，这个作者干啥去了，是不是要养家糊口去了。

所以便去软件的官网上看了一圈，突然发现竟然是个开源软件，顺藤摸瓜后找到了它的Github仓库，这才看到最后的代码提交记录是24年底。

点开作者主页，才知道原来这个作者的是乌克兰的。

乌克兰的啊。

希望他只是生活忙碌，而不是上了前线罢。

九，

我的电脑QQ聊天记录里有很多图，很多很多，大概几十万张吧，五六十GB，都得感谢那些在群里天天发图的老六们。

以前我是从来不删的，因为我觉得这些图片会有一天我会想起来再去看的，有些群的聊天记录还是可以留着的。

然而QQ的文件管理其实很烂，因为它把所有的表情文件乌泱泱地放在一堆目录里，并没有区分什么的，因此我没有办法区分到底哪些图片是哪些群发的。

然后直接删除记录其实也无法删掉这些图片。因此对这些渣渣设计，我腹诽很多，为了保留哪些我觉得有保留价值的群，被迫保留了所有群的聊天记录和图片。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都成为我痛苦的一种来源，因为我实在没那么多精力去不断区分并清理它们。就这样过了好多年。

直到那天晚上，我电脑前坐了好久好久，最后在一阵惆怅中，彻底删除了这些图片。

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就是这样，你可能几年都不会看它一眼，但是你知道它在那就行，可能你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咬咬牙删了，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十，

大伯母去世了。

不是现在，半年前的事儿了。

虽然我也是事后好几个月才知道的。

她瘫痪好多年了。后来眼睛也几乎瞎了。话也不太说得出来。

去世了，说不清是悲是忧，也不知道她最后会是这样的想法，会不会觉得说，终于解脱了。

十一，

烤冷面的她旅游回来了。

我又去买了一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味道变了些，不像以前那么温润，却有点躁在其中。

降温了，天冷了，叶又落。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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