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串石头记的手链,翠绿色的,晶莹剔透,中间穿着长长的红线。
它被他雪藏在一个暗红色的木盒子中,垫着青绿色的绸缎。
他很喜欢它,只是每次看到的时候,都会惆怅很久。红绳的结从来都是如血一般鲜红,他总是轻轻地拿起它,捏着发一会儿呆,又放回去。
木盒子的盖子翻开,是一片白色的底,上面只有两行字。
『世間僅此一件,今生與你有緣』。
他遇到她的那年,正是情窦初开的豆蔻年华。
她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每次上语文课前,她都会在黑板前用力地蹦着跳着。
他坐在讲台前的第一排。他是物理课代表,可是最喜欢上语文课,因为这时候他总能看到她擦黑板。
初涉爱河的他并不懂爱情,只知道望着她的时候,会心跳很快,视线挪不开她的身上。
他们都知道他喜欢她,只是他不敢承认,她不知道。
他家的院子中有一株大大的栀子花。春末夏初的时候,栀子花开。
大大的花朵,乳白色的花瓣,沁鼻的芳香。
夏日的清晨,花瓣上总会沾着点点晶莹的露水。
直到花开最灿烂的那天,他起个大早,在花前仔细遴选,摘下最大最白的那朵花,小心翼翼地捧到学校。
他很喜欢栀子花,喜欢它的芬芳,喜欢它的毫无瑕疵的洁白。
栀子花轻轻地插在她课桌的右上角。
他躲在教室外,不敢看她的表情。
她脸红地说,『谢谢』。
他便笑得比那花还灿烂。
只是他没敢和别人说,那天回家的时候,他撞上了电线杆,只因想起她的脸。
他暗恋她三年。直到毕业的那天,喜欢从未说出口。他暗恋着自己的暗恋,她恋爱着自己的恋爱。
那夕阳西下,坐在河边草地上的她,身边的那个人不是他。
他总是带着羡慕嫉妒恨的眼光站在高高的岸边看着他们的背影。
每天下午放学时他总会看到这样的场景。他们问,『你不难过吗』。
他说,『她开心就好』。他们点点头,『你看得好透彻』。他一边答应着,一边回过头,再去看她越来越远的背影。
毕业的那一个月,班里总是显得很热闹,同学们都备好同学录,准备很多很多的相片,署上自己的签名,相互赠送。
他总是坐在座位上,眼巴巴地看着她的方向。她的座位边永远人山人海,他怎么也看不穿那厚厚的人群。
他们路过他的座位,看到呆呆的他。
他们说,『你想要一张她的照片吗,不好意思的话,我们去帮你要』。
他咬咬嘴唇,『不用了,谢谢』。
其实他看过那时候她准备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白色的衬衫,蓝色的小马甲,清秀的脸庞,洁白的牙齿中两颗调皮的小虎牙。
他看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只是直到毕业的那天,他也还是没能鼓起勇气要到那张企盼了很久的照片。
日历终于撕到毕业的那天。
他长出了一口气。除了喜欢,她的照片,她的以后,她会到哪里去,他一无所知。
他想,大概这就是所有故事的结局了吧。
六年的光阴如流水般过去。他也有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学业,自己的爱好。
只是偶尔还是会想起笑的时候会露小虎牙的她。
想起的时候会有点难过。想到喜欢她的那些年,那些背后的难过,她竟然从来不知道。
顿时觉得那句『她喜欢就好』是多么混蛋的一句话。
喜欢为什么没有去争取,连表白的勇气都没有。
那年的圣诞节,下了好大的雪。
他独自走在路灯下。在一个十字路口,他停下脚步,仰头望着雪花中撒下淡淡白光的路灯。
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陌生的号码。
『喂?』
『是我,毕业那天被你遗忘,忘记说再见的那个人。』
他蓦地就心疼了起来。
『你还好吗。』
电话里的她沉默了一会儿。
『不好。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会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我以为你不知道我的。』
『对,我不知道你喜欢我,这么多年都从来不知道。』
『可是你不是恋爱了吗,我能怎么办呢。』
『是啊我是恋爱了,可是你有说过任何一句喜欢吗,就光送朵花,想着这样一朵花便将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我……可是你突然为什么会打电话给我呢。』
电话里突然安静得只有雪落的声音。
『因为突然看到了当年的毕业照,看到了那时稚气未脱的你,突然就很难过,红了眼落了泪,就这样。』
嘟嘟的声音充斥了耳膜。
他呆呆地看着手机。
片片雪花落在屏幕上,悄无声息地化作水滴。他突然觉得那好像泪水。
他辗转反侧。几经周折,终于加进了那忽略好久的班级群。
经年未曾联络过的同学突然见面,彼此都有点惊讶。
找到了她的同桌。犹豫了很久,他终于鼓起勇气。
『那个……你知道我谁的吧……』
『哦,你啊,我知道啊。怎么了?』
『嗯……她怎么了?』
『嗯?你是说你暗恋的她啊?』
『这个……是吧。』
『没怎么啊,不是好着呢嘛。哦,就是最近好像失恋了。』
『这样……我能多问一句吗。』
『啥?』
『她知道以前我喜欢她?』
『以前?你现在不喜欢了吗?』
『这个……毕竟……这么多年了。。』
『哈哈。毕业时她送你的坠子没有看到吗?』
他突然就愣了。蓦地忆起,他的书包中,曾经多出那样一串石头记的坠子。
紫色的坠子,白色的挂绳。上面贴着一个小标签。
标签上写着,『258』。
他想了下没想出什么所以然,便将坠子放在抽屉里,再没拿出来看过。万事不经心。
原来是她送的吗。他突然感觉心被谁狠狠地揪了一把。
失眠了几个夜晚的他,终于黑着眼圈,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把电话拨给了她。
接通的瞬间他没想好说什么,慌乱中,他说,『嘿』。
她笑,『这开场白一点也不浪漫』。
他沉默了一会儿。
『谢谢那年你的吊坠,对不起现在才知道是你送的。』
『是嘛,终于知道了啊,不容易。』
『啊?』
『早知道你后知后觉,可是没想过你竟然这么后知后觉。』
『原来过了六年你还惦记着那坠子啊……』
『那是,我可小心眼了。』
『可是你不是和别人恋爱了嘛。』
『是啊,等你等得无聊了。』
『原来等待也会无聊的?』
『我还没说等得疲惫了呢,无聊只是小儿科啦。』
『这样……那你现在还……有在等我吗,哪怕只是一点点。』
『你说呢?』
他突然感觉她的语气很凄厉,却不知如何去回答。
『我不知道……』
『这样啊。那好吧,给你个机会。两个月为期,嗯,情人节前感动我的话……你没有女朋友的吧?』
『没有啊……』
『切,想来也没有,木得跟木头一样。』
『这个……你确定?』
『确定什么确定,你都开始语无伦次了?』
『有点……』
『好吧,你仔细想想吧。』
他觉得跟做梦一样,充满了不真实感。
感动?怎么才能算是感动,这么多年不见,怎么样才会感动。
他坐在夜半的湖边发呆,旁边坐着哆哆嗦嗦的哥们儿。
哥们儿喷着鼻涕泡儿嚷嚷,『兄弟对不住了,实在太冷了,我先回去了啊』。
他拉着他不让走,『别,就再陪我想想』。
兄弟一脚蹬在草地上。
『什么感动啊,不过就是个借口,你淡定点勇敢说就行了,哪儿那么多屁话』。
『真的?』
『那是,你兄弟我久经战场百炼成精,相信我没错的。』
『那你怎么也是条光棍?』
兄弟的脸憋成绛紫色,转身暴走。
一边把大衣使劲往身上裹了裹,一边嘟囔着。
『这二百五』。
其实他不是木。
只是想到这么多年他放任的时光,心中充满了不忍和悔恨。
那些年听歌,第一次听到刘若英的『后来』时,他就呆呆地在椅子上坐了两个小时。
这世界充满了错过和不懂。他总是对那些失去无比恐惧。
他总是告诉自己,如果真有能牵手的人,一定要牢牢地抓住那只手不放。
因为他坚信,一旦放手,那一时的稚嫩,可能会带来一生的遗憾。
他竟然被现在的流年打败,成就满心的伤痕。
六年。没想到六年的时光没有让一切都尘埃落定。
和尘埃落定相比,也许这六年被彼此错过的时光,才是真正让他痛楚的殇。
他和她本可以这六年都相守的,本可以六年都留下珍贵回忆的,为什么这一切都化作彼此在陌生的人身边,留下毫无关系的回忆。
这样的青春岁月,是多么得挥霍。青春飞扬跋扈,却在时光的面前惨败,成为永远无法再去复写的过去。
大概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他是个偏执的人,总告诉自己不要为自己的任何决定后悔。
可是这次,他真的后悔了。他多想奔回六年前,把一切都坦白。
『大概,这是爱情的代价吧。』
星空依旧苍缈,人是多么渺小。
想起了她送的坠子。突然就记不起到底是什么样的了。
可是他很喜欢那深情的字眼。
独自去了一家石头记的店,买下了那条他一眼就喜欢的手链。
盒子上也印着他很喜欢的话。
『時尚僅此一件,今生與你有緣』。
拿在路上走的他,满心欢喜。
朋友看到了,便问,为啥你要买石头记的手链?
他笑而不语。
朋友见他这番模样,大概也猜的十有八九。
『你可小心喔,据说送石头记的情侣,大部分最后都分手了』。
他心中一惊。
却强作镇定。『是吗,一定是谣传吧。』
朋友笑,『那就不知道咯』。
他小心翼翼地想,难道就是因为那副吊坠,所以才会错过六年吗。
应该不会吧。
情人节是星期天。
星期五的下午便早早地赶回老家。石头记的小盒子,紫色的封面,带着一些闪闪的装饰。
紧紧地捏在他的手中。
他想,是星期天晚上给她,还是更早一点?
还是决定在情人节的零点就给她,这样的话,也许她会更感动一点?
星期六下午接到电话的她,却略显惊讶。
『你真的跑回来了?』
『嗯,有话要跟你说。』
『啥话啊?』
『到时候再说吧……晚上十二点出来下好吗,就一会儿的功夫。』
『好冷的呢那时候,还喊人家出来……好吧,不过也只能那时候了,明天晚上我没时间呢。』
“没时间”这三个字让他的心中猛地咯噔了一下。他安稳着自己的情绪,说,『嗯好的,那到时候见』。
突然感觉心中一阵憋闷的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远处,旋转木马的音乐还在响着,木马依旧在旋转着。
『我还是不要很敏感吧,嗯。』
情人节的凌晨还是很冷,虽然不至于呵气成冰。他站在湖边,不停地搓着手。
看到她呵欠连天的过来,他赶紧把手塞进裤兜,故作自然,心中却在猛跳,好似一把火在心中燃烧。
紧紧地握着兜里那个盒子。
她走到他的面前,满是倦意的眼闪烁着。
『嗯,我来了,啥事啊。』
『那个……』
『嗯?』
『之前你说给我两个月的时间……』
『啊?那个我随口说的啊。』
『什么?』
他和她面对面站着,却尴尬起来。
终于她说,『那个时候是看到毕业照,想起你了……所以给你打电话了,那段时间也是心情不好,所以……』
『然后你说给我两个月时间的啊』。
『那个……我不是让你仔细想想了吗,你没想啊?』
『我想了啊,可是……』
『想了?不会吧。太久了,久到我早就忘记当初喜欢你的感觉了。』
『我以为你还……』
『还,可是已经给不了我勇气去作出任何改变了。』
在裤兜中紧握着盒子的手猛地抽搐一下。
『所以……』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过去的事啊……现在还可以是朋友啊。』
『这样。好吧……我知道了』。
凌乱的他有点语无伦次。
她疑惑地看着他,『那没事儿了?没事儿我先回去了喔。』
『嗯……晚安。』
原来她只是给了一个错觉。
他却认真了。想了好久,只得苦笑。
一阵风吹来,好冷。
瘫坐在长椅上的他打了个哆嗦。从口袋中拿出盒子,才发现掌心被划开了一道不长不短的伤口,渗着点鲜红的血液。
为什么没感觉疼过。直到看到时,才察觉到疼。
可是这种疼很快就被心中的疼掩盖了过去。
想起以前的生物老师说,心是不会疼的,因为它没有神经,心疼了那是病。
可是他却感觉心里真的很疼,捂着胸口也减轻不了那种疼,疼得难以呼吸。
『为什么你给了一个希望,勾起了这么多年的回忆,却又亲手毁了所有的过去。』
石头记的盒子依然泛着路灯的光泽。他又想起了那句话,『世間僅此一件,今生與你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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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说的不就是大叔你自己么?[em]e141[/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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