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就的人生

我是路标

一

“你每一个虚度的当下，都是你余下生命中最年轻的一天”。

我想，大概这是我听到过的最让人绝望的一句话了。大概说出这句话的人，早就意识到虽然只是无法反驳的事实，但它除了会让人膈应，却几乎什么用都没有。

几乎每个人的内心都会有些无法触及的角落，这些角落久未见阳，便也也就变得阴暗无比。而这句话恰恰就把这些你会想起或不会想起的事情，就那样明晃晃地摆在你的面前，说，瞧，这就是真相。

就好像你面对很多东西无从抉择的时候，总会有那样一种错觉说，啊，我有选择恐惧症。但偏偏总是这样的时候，会有那么三俩臭不识相的家伙会蹦出来说，你那哪里是恐惧症啊，明明是因为穷。

二

春节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之前有次在表兄弟家里和几位同辈的小伙伴喝酒吃饭聊天的时候，回忆了一茬又一茬有趣的过往。可是那些过往竟都是将近二十年前的。

大概人越长大便会觉得生活越没意思。不仅如此，就连这传统佳节都开始变味起来。社会进步了，讲文明了，这个俗套也不讲了，那个鞭炮也不放了。说出来都是为人类好为人类文明，只是当我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望着安静地窗外发呆时，总是会想，文明是文明了，可是这样还有什么意思呢。

可怕的是我终于发现，我原本以为这是最无聊的一个春节，可是我总是会在下一个春节的时候意识到，原来还有更无聊的。

是的。我怀念小时候那鞭炮声不绝于耳的春节，我怀念小时候那空气中总是弥漫着火药味的春节，我怀念小时候那家家户户热热闹闹走街串巷的春节。

我知道你们都很文明，都是为人类好，都是为健康好。

可是我就是怀念。

你们为我好，可是我不想要，不行吗。

三

每年快到春节的时候，我总是会惊悚地发现，好像上个春节刚刚过去还没有多久，这个春节就接踵而至了。

然后我会在彷徨中快速反思，这过去的十二个月我到底都干嘛了，为什么时间过得这么快。

每次我都会给自己总结出一大堆理由，比如这一年确实没有起啥变故，同一件事做的就了就会觉得时间被虚度。又或者因为可能事情做的少了，于是觉得岁月被虚度太多。

可是这些终究没有给我带来很大的困扰，毕竟这样时间飞逝的感觉只是一种无形之中的感觉，就好像你去刷信用卡，刷一块钱和刷一万块结果是一样的，不会因为刷的金额比较少就变得容易点。

这一切，直到我拖着行李箱回家时，现实才给了我一个温柔的会心一击。

我赫然发现上个春节我买的那一丢烟花还在书桌上放着。

是的。上个春节买的。买的时候没有放完，我想着反正还有那么多假，还有一年时间，随便玩玩总可以玩完的。

结果这一放，就是一年。

一年过去了，它们还在我的书桌上摆着，好像连灰尘都没有落。

它们好像在看着我，说，瞧，一年了哦。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会盯着它们发呆。

卧槽，这是我上个春节买的吗？为什么它们还会在这里，这看起来依然崭新的东西，却已经是时隔一年之后的东西了？

四

我觉得一个人的脾气秉性，和他的家庭几乎是无法分开的。你要是想看一个人的性格，先看看他的家庭和成长环境，便是八九不离十的。

因此我总是很自豪。因为我有一个完整而且还算和谐的家庭，老爸老妈虽然有过不少坎坷但终究和谐地生活在一起，虽然文化水平不是那么高却也算得上通情达理，待人三观挺正还算正直，所以我总觉得很完整了，从来不觉得还缺什么。

直到年三十上坟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我的生活从来都是不完整的。真的，从来都是不完整的。

其实往年每年都会上坟，算算得有二十多年了，可是为什么我至今才意识到。

因为以前上坟都是零散的，跟着一群人走啊走，走到一个小土堆旁边，他们指着土堆对你说，这是爷爷，这是奶奶。然后鞭炮噼里啪啦，纸钱漫天飞舞。

小时候他们还会说磕俩头爷爷奶奶会保佑你们考高分，长大后便再也没说过了，可能是因为从来就没有听过他们的话，可是那冰天雪地的泥泞里你真的很难下跪。

然而这一切今年都变了。墓地改革，所有的小土堆都被迁走了，迁到了一个叫集体公墓的地方，变成一个又一个小盒子。走进集体公墓的时候，我看到了成片成片的小盒子，和成片成片的墓碑。看到墓碑上的字，我突然才意识到，原来我从来不知道爷爷奶奶叫什么名字。

是的。

我从来都不知道爷爷奶奶的名字。

我从来不知道他们的长相。

毕竟他们缺席了我的一生。

他们在烧纸。我看着盒子上白漆写的字。他们说时间太急了墓碑还没立。

那些陌生的名字。他们说这个是爷爷。这个是奶奶。

然后他们说，给四哥也烧一点吧。

四哥？我爸传说中的四哥，可是我却从来没听说过。

我爸他们说，四哥可怜，死的早，爸爸妈妈都很喜欢他，说他很聪明，就是死得太早了。

我问他们为啥死的。

我爸说，粮食过关，饿死的，和你爷爷奶奶一起。

原来死了五十多年了。

突然觉得我的一生没有爷爷奶奶算不上啥了不起的事情。

毕竟我爸四岁的时候就没了爹妈呢，算是孤儿吧。

不是每个被领养的孩子都特别幸福。

如果非要说只是一小部分被领养的孩子不幸福的话，那我爸应该就是那一小部分吧。

五

大概是穷惯了。

又或者终究被生活打败了。

长辈们的生活，总是显得将就而随意。

他们很将就地对待任何事情。

比如吃什么，很将就。用什么，很将就。

所以他们用着不知名的牙膏，用着三四块一大袋的草纸，用着不知道从超市的哪些角落寻摸来的我连名字都叫不上却因为便宜到令人发指便被他们觉得性价比十足的日常用品。

每次我回去的时候总要对着那一堆瓶瓶罐罐摆上囧字脸摆半天，完全不理解为什么就差那么几块钱他们就是不愿意用好一点的。于是我会去超市里扫荡，买上一大堆在他们看起来奢侈到万恶不赦的日用品。

我是有私心的。

毕竟我不想在家里拉屎擦屁股都给擦出血。

我苦口婆心得跟他们说要买些好的东西，现在不是过去那么穷的时候，不要什么地方都抠钱抠成锱铢必较。

而他们则一遍又一遍耐心地说够用就好他们用挺好的不要乱花钱将就着用用挺好。

他们的将就不仅体现在生活上，更体现在对待事情和人际关系上。

在他们看来，工作够吃饭就行，不用太去计较，“毕竟钱是赚不完的”，“将就着大差不差就挺好”；又或者，对于婚姻来说，“不要太在意，就是个事儿，只要人不坏，婚结了就算了在意那么多做什么，反正迟早要结的”；倘若婚姻出现了危机，便是“婚结都结了还有小孩，差不多将就着就行了，搞那么多有的没的没意思的，日子熬一下就好了”。

我突然明白十几年前还在念大学时有次回家，路过门口邻居的时候她的话。她问我结婚最重要的是什么。我说是爱情。她哈哈大笑说不是，那都是扯淡，只要你结婚了，有个孩子了，柴米油盐酱醋茶是大事，其它都是小事，将就着就算了。

无时无刻不在闪耀着委曲求全的光芒，金光闪闪的人性光辉。

在这些压抑人性的“将就”的驱使下，你结婚或不结婚，工作换或不换，原因都并不重要，你是不是按部就班地在走，反而成了唯一的准绳，“毕竟那就是人生啊”。

有天路上我妈跟我说，人不能太自私，该结婚的时候就结婚，人家都结了为什么有人就不能结，这不就是个事情吗，结了就过去了，生活不就是这样吗非要讲究那么多做什么。

然后她看了我一眼，说，不结婚的人都是自私的，都该拉去判刑。

这些话，在我当年换工作的时候也听过类似的。他们总是不愿意听到我和我弟换工作的，他们会说，工作不是挺好吗挺稳定，有着还算可以的收入过日子就好了，非要换来换去多那么一点工资做什么，做人要知足。

后来我想了想。没准我应该对评价他们通情达理收回那么一点点。

其实这些事情，谁比谁自私这论断对我影响挺大，甚至有段时间还为此困扰过，认真思考到底怎样算是自私怎样算是不自私。

直到后来才发现，他们定义的自私，大概就和小时候定义的“不听话”是一样一样的，只不过是没有按照他们的指令去做事儿而已——也许之所以要换说辞，大概是因为人长大了，总不能说一个个头比自己还高的人不听话吧。

虽然还是觉得我还只是个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