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我总觉得现在的过年差那么点意思。虽然不管差不差意思，这年都算过去了。

突然很怀念还在学校里，还有寒假暑假的日子。

那时候的年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度过，要把房子打扫一新墙壁重新粉刷，要杀鸡宰牛备上好酒好菜，要鞭炮声不绝于耳火药味弥漫身边。
不再有就落俗套磕磕绊绊，不再有随时听到的鞭炮声，甚至连新衣服也不再买，穿不穿也不会再在意。

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很害怕过年。因为它会清清楚楚地告诉你，又一年过去了。也许到了总结陈词的时候。然后你会猛然发现，原来又少了一年。
原来那些你开心或不开心的每一天，都会在霎那间后变成你再也回不去的昨天。

②

那天我刚到家，没看到父亲。母亲说父亲听说我已经到了小区，便匆匆忙忙出门，说要去接我。
然而我并没有看到他。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进门。我问他节前买的几个快递寄到家里的，是否收到了。
他说收到了。

那一瞬间我看到父亲额头上大而粗的皱纹，鬓角发根的白发。
我仔细盯着看了好久，试图让自己相信，距离第一次发现父亲头上的白发虽然已有十年，但那从未变多过。

③

母亲的手机触控屏有点失灵了。于是我把自己不用的手机给了她。帮她转移好资料，登录好微信什么的。
她突然说，你帮我把微信里的两个好友删掉吧，我不会删。
我笑着说，咋啦，他们惹你生气了？
母亲说，不是，她们都死了。
我的手抽搐了一下。

顺着母亲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两个已经安静了很久的微信号，而母亲的微信里，好友不过十几个。
母亲念叨着，好可惜，她们俩跟我关系很好呢，可惜都死了，都死了。

我点进她们的朋友圈，发的东西并没有很多，已然很久没有更新。
母亲说她们都是得癌症死掉的。一个才三十几岁，不到四十，扔下自己的孩子，匆匆地走了。

我很想说能不能不删，就当个纪念。可是最终我没有说。
只是在删之前，将最后一点朋友圈的东西，截了图。

④

听说有个表弟准备结婚的，后来出了很多的事情，婚事黄了。
听说而已。用煮鸭子的话来说，就是其实鸭子都已经装上盘子了，不知道为什么，盘子飞走了。

⑤

人家吃的是年夜饭。可是这地方不知道为啥，吃的是年饭，夜不见了，中午吃的。

然后吃完回去祭祖。通俗点说，上坟。

在我上大学以前，这是一件很苦也很有挑战的事儿。在茫茫大雪覆盖的田野间顺着田埂走很久很久找到坟地，从五六户攒出的十几个人组成一支浩浩汤汤的队伍在路上排出一个长长的一字型，偶尔还得跨越小河爬过土堆，红军过草地的即视感。

然而今年只有五个人了。除了我和我弟以及我父亲，就只有另外两家各有一个代表。

其他曾经出现在队伍里的人，老的老死的死远离的远离。

所以你想在很多年后依然凑齐当年那一拨人，其实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困难就是因为：活着其实是一件特别麻烦的事儿。

⑥

你要是到了一定年龄，那么婚嫁生子便是永远回避不了的问题。

又想了很久，可是并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只是突然觉得，社会真的是个很可怕的地方，传统也很可怕，婚姻也是。

⑦

开始背井离乡，父亲和母亲送到公交车站。

公交车来了，我提着大大的笨重的行李箱上车。

上车了，她说，你爸妈还在下面和你挥手呢，你就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伸长了脖子往车后看，已经出站的公交车再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坐下了，我给父亲打电话，说走了，你们回家的时候注意安全。

父亲说没事没事我和你妈慢慢回去。

挂了电话，我歪着头看着车窗外。

她回头看看我，说，我看到你好像快哭出来的脸。

⑧

人真的很奇怪。你一个人的时候，咬紧了牙憋得那么好的难过，竟然会因为被任何一个人看出来，就再也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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