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月初在家里和父母一起吃饭的时候，母亲说起了她认识的一家人。
那家人是非常积极进取的一家人，一辈子都在追寻更好的生活。举个例子吧，拆迁后，一家人兢兢业业努力赚钱，买上了梦寐以求的车子。后来有媳妇儿有孩子后，又觉得车子太挤，一心想要换一个更好更大的车子。
车子还没有换上，他们就发现还要面对不断增加的家庭支出和油价上涨，于是他们本就不那么宽裕的生活开始变得捉襟见肘。
那一天在路口等红绿灯，他们忽然看到另外一家人，他们一直觉得他们过得很困难的一家人，媳妇儿坐在三轮车的后面，和蹬着三轮车的丈夫说说笑笑，说到兴致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
于是他们非常心里不平衡，说那家人没钱，没车没房子，那么困难还笑个屁啊，现在反倒是我们这有车有房的人整天愁眉苦脸了。
父亲听罢哈哈大笑，说做人嘛，不要和别人比，知足常乐。

知足常乐。这句话父亲说了一辈子，记不清到底听到过多少次。
后来才发现其实父亲是说给自己听的。母亲笑着出息父亲，说老东西还不服老，头发白了还去染发，说你老了还跟人犟嘴。
我偷偷地问母亲，那些头发真的都是染黑的吗，不是本来就是黑的吗。
母亲不以为然地说，怎么可能还是黑的，你没看到底下的白色吗，你看我这头发也是染的。
于是我就那样触目惊心地看着母亲拨弄自己的头发。

原来父亲一直不服老。其实父亲从来就没有屈服过什么。知足常乐大概只是他对生活最无奈的表达吧。
上一辈人大多有着坎坷而不堪回首的小时候和艰难时期。吃过苦的人总是知道什么最苦。于是父亲拼了命也让我和弟弟念书，念到很久很久以后。那时候所有的邻居都笑话他，说生了两个儿子，还要让他们念那么多书，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以后有你们哭的时候。
每次说起这些父亲总是很愤怒。他说他一辈子吃够了没有文化的苦，他拼了命也要让他的孩子念很多很多的书，因为他觉得这样才会从此远离他小时候吃过的苦。
直到我和弟弟都大学毕业了，他才觉得轻松了点。
他说，我只能做到这样了，以后的路要靠你们自己，对不起你们，老爸没能力。

在生活的道路上吃尽了苦头的父亲和母亲，却活成了正直坚强的一辈子。父亲总是说不义之财不可取，总是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其实他并没有什么道。
脾气暴躁的父亲，却总不愿意和别人有任何利益上的冲突，宁愿自己吃亏也不让别人吃亏。大概做过最有违良心的事情，就是路上捡到了二十块钱后他买了啤酒而不是交给警察蜀黍吧。然后这件事被我们一家人当笑话说了好多年。
于是在我工作后，父亲说最多的话就是好好工作不要辜负公司给你的任务，不要和别人闹矛盾，不要让别人吃亏，如此云云。
天啊工作还可以辜负吗。我一直以为只有感情可以辜负。

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父亲啊。你说你坚强地挺直了腰杆做人，兢兢业业地奋斗了那么久，善待所有和你打交道的人从不坑人，到底生活给了你什么回报。
别说我和弟弟能念到大学毕业也算是个人样就是回报。那是我们的努力，不是生活给你的回报。

二．

还没拆迁时，住在我家隔壁的是个问题家庭。
说是问题家庭，因为儿子比我略小一两岁，是个熊孩子。女儿比我弟小一两岁，是半个熊孩子。而他们的父亲是个赌棍，总是在赌场上出现，于是他们的母亲总是不在家，在家就吵架。
离婚闹了那么多年，始终没离掉。说到这里我突然发现，好像在老家周围的邻居和认识的人中，闹离婚几乎是常有的事情。
上大学后，毕业工作，离开家很多年，和他们渐渐都没有了什么联系。

突然问起他们的情况，才知道那个熊孩子和那个熊姑娘都已经结婚了，熊孩子的媳妇儿有了身孕好久了，熊姑娘已经当妈了。
而他们的父亲依旧是个赌棍，隔三岔五赚点小钱再去赌。而他们的母亲不再闹离婚，虽然也是不着家。
而那个熊孩子和熊姑娘都只是初中毕业，没有稳定工作。熊姑娘是个姑娘也许好点，熊孩子却是在给人打零工，东家做几天西家做几天，偶尔重操旧业参与参与社会人员组成的帮派当当帮凶。
于是在半年前的一场斗殴中，他被人打成重伤，右臂粉碎性骨折，住进了医院。此时他的媳妇儿正在家里怀有身孕。
老家的附近，像他一样的人比比皆是。

我突然问父亲，我说像他这么不靠谱的熊孩子，居然还能找到老婆，真是奇怪哦。
父亲看着我笑，说对啊，我也奇怪这么不靠谱的人居然还能找到老婆，据说他老婆还挺漂亮的，你和你弟倒算半个人才，你们怎么俩都没结婚？
我木了一下，说，总有人瞎呗。

越是小的地方，越是穷的地方，他们结婚总是越早，小小年纪就开始当起了爹妈。但其实很多人追究起来，你会发现都是一种得过且过的状态。
这好像是一个很诡异的事情。

《超体》里说，当一个生物的生存环境对它来说不是很优异时，它会倾向于尽可能的繁殖后代以保证基因的延续。而当一个生物的生存环境对它来说比较合适时，它会倾向于让自己生存得更久。
这个理论可以用来解释穷困的小地方人们都那么急于结婚吗？可以用来解释他们为什么都那么急于生孩子吗？
好像可以。不过是不是简单的解释为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没概念只要追求这些原始的欲望？好像也可以。
解释了那么多，能证明你活得比他们开怀吗？不见得。人生不过一笔糊涂帐，你想算清很多事情，但很多事情其实你根本算不清。你想要算清楚，只会让自己痛苦。
于是他们想要孩子了就生个玩玩，想要结婚了就娶个玩玩，你却玩不起。因为你想的事情，生活永远不可能先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

三．

若干年前的一个春节，外婆曾经这么训过我。
她说，你还不赶紧找个媳妇儿结婚，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怎么搞这么痛苦，这有什么难的？
我诺诺地说，这个没看起来的那么容易啊。
她的脸色开始变得很不悦，说，你还磨蹭磨蹭什么，你看看你父亲年纪变大了，你还以为他能活多少年么，你不赶紧的还在磨蹭，你是要等他躺床上的时候再抱孙子么。

我吃惊地看着外婆，虽然觉得她这样说话很过分，但这番话还是瞬间清空了我所有的血槽，差点当场泪崩。在那之后的整个春节，我都在悲伤的阴影中度过。
父母总是说，我们不急，反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挑个你们自己喜欢的最重要，我们可以等。
只有母亲偷偷跟我说，她经常晚上一想到我和弟弟会一辈子结不了婚，然后就睡不着觉，就起来绣十字绣。于是客厅换上了一百二十寸的大幅十字绣。
见我看着她，母亲就又会说，但是我不急，不要管我，你和你弟一定要选择让你们满意的，毕竟是你们以后要过日子的。

为什么在我看起来如坐针毡的事情，他们说起来都那么轻松。
于是我问了很多身边结过婚的朋友，问他们为什么会结婚，结婚了都有啥差别。
一个朋友说，她结婚是因为同居了，实在受不了母亲的眼光，因为她母亲觉得同居了还不结婚一定会被甩，然后她也觉得结婚了生活应该会好过一点，可是后来发现没有。说到这里，她一脸笃定地对我说，你一定要挑一个自己喜欢的结婚，因为根据我的经验，结婚后什么事情都不会变得更好，所以你一定要选自己喜欢的，否则会更惨的。
另一个朋友是在几年前跟我吃了顿饭后突然感觉自己拖了好多年的恋爱应该结婚的，于是回去后求婚结婚一气呵成。后来我问他，结婚后有啥差别吗？他很努力地想了半天，说没啥差别，唯一的差别就是结婚前吵架就说分手，结婚后吵架就说离婚了。
还有个朋友去年才结婚的，现在已经是未婚妈妈了。我追问她结婚的原因，她说没啥原因啊，觉得可以结婚了就去结婚了。我追问她和他细节的时候，总觉得他们应该会是一个人提出来的等等，谁知道他俩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说没啥提出来啊，我们俩觉得可以结婚了就去领证了，没求婚啥的。于是我问她结婚了和没结婚有啥差别，她说这差别就类似于单身和不是单身吧，没结婚的两个人还是会少点责任感的，压力会小一点，会比较自由一点。

还有认识的俩朋友属于幼稚型的。因为认真地问他俩这些问题的时候，俩人一起跟我打哈哈就跟个小屁孩似的，一句老实话都没有。估计俩人也是一笔糊涂账吧。
还有问俩朋友关于结婚的事情时，心照不宣地沉默不语，始终没有正面回答。这背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谁知道呢。

月初的时候遇到了很少见面的朋友，吃饭的时候顺便问了问她结婚的事情。她说，结婚后日子应该会简单一点吧，两个人搭伙过日子，总比一个人单打独斗的简单。

好吧。都是些简单的原因。
没有找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也许这是因为我以为的事情其实都只是一场虚无。
很多事情是没有答案的。太多太多的事情，人们做的理由都只是想做了。
如果你非要找个理由去做，也许永远都找不到。
就像我其实都不知道自己想知道什么一样。题设都不知道，谈何答案。

谁让人生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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