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一次看到小Y就是在这厂子前面。小Y正拖着大大的行李箱，站在路边驻足，回头看着家的方向。
我跟他打招呼，我说你这就回学校了吗。他说，嗯。
我问他，你毕业了还会回来吗。他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 
我说，是不回来还是不知道？
他说，我不知道。

小Y住在我家的隔壁，从小到大都是个很淘气的娃儿。他爬树掏过鸟蛋，下水摸过乌鱼，曾经赤手空拳把人踹进池塘，连哄带骗让人家小姑娘逮着鞭炮炸过。
大人们都管他叫痞孩子，让大家别和他一起玩。
可是他就是像没心没肺的那样，还是整天逮着谁就缠着要分糖吃。

小Y不止住在我家的隔壁。他还是我的初中同班同学。幸运的是，我不是他的同桌。
他的同桌是个小姑娘，很文静的小姑娘。自然也逃不过他的欺负，不是在文具盒里发现 虫子老鼠之类，就是辫子里被揉进很多苍耳。
总之很痛苦就对了。有时候看她着急的，我都挺同情。可是我也没办法。
毕竟看起来好像我打不过这个熊孩子呢。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姑娘也是住在我家附近的。
因为有一次我看到他把她堵在巷子口，说你书包里的漫画给我看。
姑娘不肯，表情委屈得好像要哭出来一样。 
我远远地喊，小Y，你这样太过分了吧。
小Y回头看我。就在这功夫，小姑娘脆生地朝我跑来，躲在我的身后。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班主任，然后小Y就被提溜着去办公室了，整整两节课后才回来。
回来后，小Y整整半个月都对我臭着张脸。
臭脸就臭脸吧，我一点都不在乎呢。 

那天我突然瞄见小Y往那姑娘的课桌肚里塞包子，惊得我眼睛都快掉了出来。
他一抬头看到我，脸瞬间变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我听说她早上没吃早饭……
我说以前你不是不会放这些东西的吗。
他一把把我拽出了教室，像个扭捏的小女孩一般，说，这事儿你别跟她说啊，我怕她会把包子直接砸我脑袋上。

在那之后，我总是会看到他有些偷偷摸摸的动作。
比如在小姑娘的座位上放点零食，悄悄朝着小姑娘的方向发呆，在小姑娘的背上悄悄粘上一张画了只小乌龟的纸。
他还是很调皮的。只是那些调皮，她再也感觉不到。
就好像你桌子上总有早餐，你却不知道是谁；你的气门芯总是被拔，却不知道是谁一样。 

初中毕业了。小Y和那姑娘，都去了不同的高中，而我也去了和他们不同的高中。 
偶尔回去的路上，我还会看到小Y站在姑娘家前面的巷子口，躲着等姑娘回来。可是姑娘回来的时候，他却又躲起来。
就这样看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

那天他目送姑娘离开，转身坐在门槛上，抽起了香烟。
我说，你咋又学会了抽烟。
他说，哥抽的是寂寞。
我望了望姑娘离开的方向，问他，你喜欢上她了？
他点了点头，然后看我，“你想知道为啥会喜欢她吗？”

我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他说，“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笑，“哥，你逗我呢。”
他把烟头扔到地上，踩了踩。“我说真的，我真的不知道。”
“初三的那次体检，验血，排队时她就在我的前面。轮到她的时候，她扭过头看我，快哭的表情。她回头看了看医生，没一会儿她就晕倒了，我抱住了她。”
“我才知道她晕血。我搀她去旁边休息。可是你知道吗，当她倒在我的怀里的时候，我突然心跳得好厉害，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感觉。”
“再然后我就觉得自己喜欢她了，总是不自觉地去想她。”

我沉默了一会儿。“你这是一见钟情？”
他看了看我，“你个文盲，这能叫一见钟情吗？我觉得你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吧，其实我也不知道。”
“是哦” ，我抬头看看天，“快黑了，咱回去吧。”
 
三年高中，弹指一挥间。 
他好像一直在做着这些事情。经常看到他在那个路口等着姑娘，像个望夫石一样。
有时候会看到他站在那里和她说话，有说有笑的样子，然后两个人一起离开。
好像发生了什么。

考大学了。我坐在门口想填志愿的事儿。他凑了过来。
他说，嘿，你填的哪儿？
我说X大，可是好像分数挺高呢，不知道能不能考上，你呢？
他嘿嘿一笑，和她一样。
我问他，你是要和她考同一个大学？
他说，嗯。 

“她喜欢你吗？”
我觉得这个是好痛苦的问题。因为小Y听了之后，沉默了好久。
然后他说，“大概喜欢我吧，因为她跟我说话跟我一起玩的时候都是在笑的。”
“所以就是喜欢你了？”
他突然很彷徨，“大概是吧，我觉得她是喜欢我的。但是我不敢表白，万一想错的话，就什么都没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加油。”

他真的和她去了遥远的异乡。虽然我也离开了家乡。
许久不再看到他和她，也不再听到他们的事情。
放假的时候偶尔会看到几次面，有时会看到他和她一起出去玩，一起去KTV，一起从外面回来。
却没有见过他们牵手。

大四转眼就到了。那天我回家，就在马路的对面看到正要离开的小Y。
我跟他打招呼，我说你这就回学校了吗。他说，嗯。
我问他，你毕业了还会回来吗。他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 
我说，是不回来还是不知道？
他说，我不知道。

我说，“你表白了吗？”
他还是摇头，”她有男朋友了，但不是我。后来分手了。“
我问他，”然后呢？“
他说，”我想我还有机会。“

不久后，家里就拆迁了。大家都不住在一起了。
毕业后我就留在异乡工作，逢年过节才回家一趟。
那次回家，母亲问我，之前你们班的弄个小丫头正月初八结婚，你要去喝喜酒吗？
我一愣，”哪个？“
母亲说，就是老是被以前隔壁小Y那屁孩欺负的那个啊。
我突然就想起他们俩。

喜酒我去了，可是新郎不是他。
找遍了全场，也没有找到他。和到场的初中同学打听他的下落，只听说他考去了那个城市，然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了。
她毕业后便回了家乡，家里找了工作，家里介绍了对象，家里安排了婚期。 

新娘在宴席上甜蜜地笑着，那笑容和那时他看到的一模一样，不曾变过。  
也许他此刻也还是躲在哪个遥远的角落，悄悄地看着这一切，不曾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