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铺垫

T是我大学同寝室的哥们。
自从毕业后，他一直师从同门，在弘扬本专业领域和创造GDP的道路上挥洒着热泪……不是，热汗。
但其实当年他毕业后去的那个城市其实是个比较诡异的地方。我们都觉得他是追随他的ex去的， 可是他不承认。他一直说，我是随心而行的。
至于事实真相到底怎样，谁知道呢，总之事情就是那样了，他去了遥远的W城市，风尘仆仆的，离开了家乡，离开了学校，离开了所有的朋友和亲人。

我和他不同的是，还在学校的时候，我就执意要写程序。写着写着，找工作就找了程序员，然后干起了攻城狮。毕业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去大城市，比如北京，比如广州。我不想去上海，因为一直很讨厌上海，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就是讨厌。
那会儿寝室四人，除了Z之外的仨人都是有女票的，包括我。后来毕业的时候女票坚持要回老家，我么则想去北京。于是没有吵架，没有冷战，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分手了，和平而简单。
对于这事儿，T很是满意。他说，你这样才对，因为对于一个代码狗来说，就应该单身到三十多，然后匆匆忙忙娶个媳妇儿，再过几年猝死在电脑桌前，这才是一个挨踢人士应有的命运。

Z是唯一一个没有女票的，但却是寝室里结婚最早的人。记得刚毕业那天，他爹地就开个轰隆隆的拖拉机到学校寝室楼前接他。其实有车接送并不算什么，但是一个拖拉机的话回头率就很有保证了。于是那天，他在半边女生楼半边男生楼的集体注目下，扔上了所有的行李，坐上了拖拉机，回过头看着我们，没有表情地，轰隆隆地滚走了。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他。

② 你的决定

北京的冬天其实不冷，但是北风冷，冷得跟刀子一样。
站得快睡着了，鼻涕泡冻得落下来变成鼻涕泡炸满脸，于是我又醒了。我掏出手机对他一阵狂吼，“你丫白痴啊你不是说开封菜么你人死哪儿去了！”
电话里传来他哆哆嗦嗦的声音，“就在你们小区门口的开封菜啊。”
我愣了愣，“你在麦当劳对面那个开封菜？”
他说，“对啊。”
“靠。”

这个小区有俩肯德基，一个在东门，一个在西门。要区分他们最简单的方法是，东门的那个对面有个麦当劳，而西门的没有。

T一年前终于离开了他那窝了七年的W城市，跑来投奔我。
那一年我感动的满脸老泪，以为这货终于开窍了，知道赚钱比什么狗屁感情都重要了，于是我拖着他从北京的西单奔到东单，穿过天安门，和那中间一道又一道闸门。
不过很明显我在兴奋地跟他说北京大街小巷时T并没有什么感觉，以至于直到我喷得他满脸吐沫星子他也没反应，只是一直呆呆地望着桌面。
我总是觉得，这货呆小地方呆久了，反应迟钝了吧。说不定小地方呆久了，反射弧都会变长一点。

我终于找到了T。
他依旧穿着格子衫，外面裹着一层羽绒服，正站在门边不断地搓手。看到我走过去，他举起手招给我看。
我拽着他走进开封菜，点了两杯热饮。
他坐下来，并拢腿，双手捧着热饮，闭起眼睛微微哆嗦着。
我看着他的样子，感觉他好像真的很冷。反正我是不冷的，也许在北京多年冻得皮糙肉厚，又或者跟人吹牛皮吹得一脸赛城墙的脸皮，总之就是感觉没那么冷。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T把杯子重新放回桌子上，却不肯松手。
他看我，“我想回家了。”
我愣了愣，“回家？春节还早吧，你们放假这么早？”
“不，我辞职了。”
“辞职？！”

他镇静地看着我的眼神，“嗯，辞职了“，安静的重复和确认。
“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我只是觉得我该回去了。”
“该？”
“嗯，我觉得我该放弃了。我不像你，有那么坚强的意志。我努力了，我累了。”
“我不懂。”
“你愿意听我说吗？”
“愿意。”

③ T说。

那年我去W，是因为她。我去了，带着那时热情的梦想和憧憬。好像带着所有的勇气。 
那时我的梦想好简单。工作几年，买个小房子，有个好媳妇儿。然后养个孩子。养些猫猫狗狗。
那个夏天的太阳因为这些憧憬而炙热，热情似火。

可是事情总是让人不能释怀，很快我和她就分开了。分开的过程很曲折，曲折到我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只不过结果我知道，还是分开了。我最终承认的那天，我对着手机嘶吼着“你自由了，你要的自由我给你”，将手机狠狠地摔到地上。
可是后来冷静了后，觉得没手机还是不行的。于是我又重新捡回来装上。诺基亚的质量就是好，居然一点问题都没有。

手机能拼上，可是感情却就是那样了。于是我想离开W。可是世界那么大，应该往哪儿去呢。不想去别的地方，只想回家乡。可是家乡满眼的回忆，好像又回不去了。
于是我就继续留在了W。可是我很颓废，工作也不肯好好地做，他们要加班时我偏不加，偏要留到周末一个人跑公司来加班。
反正类似脑缺的事情做了很多，终于他们决定开除我。可是我一想不能现在开除啊，我还没想好去哪儿呢开除了咋办。于是我只好认错，流一鼻子眼泪表示要痛改前非，于是他们就没有再要开除我。

那时候喝了好多酒，天天喝，一周七天，喝五天，剩下两天在昏睡。
喝的时候会听歌，什么离歌，死了都要爱，下雨天，我们的爱，需要你的爱，每次必听。喝高了就抱着自己哭，哭累了就趴床上睡觉，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那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因为很快就体检了，医生问我为什么你居然有酒精肝，我一听吓尿了，就不敢喝了。不过其实也是因为后来胃疼，好久不能吃饭，我才发现原来就算把自己喝死也不会有人发现，为啥要这么糟蹋自己。

后面的日子就开始变得平淡，虽然偶尔路过那些大桥时也会有点想跳下去的念头，但终究不至于那么冲动。
就这样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直到有一天，她结婚了。她没跟我说，但是我知道了。
那天我把自己喝得跟条狗一样，趴在马桶上吐到昏睡过去。一觉醒来后，我发现自己洗了澡，换了衣服，好好地睡在床上，只有马桶还没冲。于是我觉得我放下了。

可是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我不知道能去哪里，于是我便继续这么留着。家里一年又一年地催着找对象，直到一年前我突然发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可是感觉好像应该去大城市见见世面再回去，于是我就在找你了。
半年前我父亲出了车祸，住了一个月医院。母亲怕我担心，一直没跟我说。直到国庆回去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件事。
那段时间我看到了好多长辈，惊恐地发现他们都老了，年纪较大的走路都开始要杵着拐杖了，看到他们的头发花白了很多，我才突然发现原来我在外面这平淡的多年中，他们已经老了这么多。

所以我想回去了。也许人生有很多梦想，但大多不是那么重要。
我想我等不到能再让我心动的爱情了，也许我应该让父母安心，不再让他们为我提心吊胆。
那些我还没有实现的梦想，也许应该放一放了。

④ 你呢？你的梦想在哪里。

T看着我。
我看着T。
安静了一会儿。我若有所思地说，“可是我好像真的没见过谁形容自己喝醉的样子像条狗诶，你确定狗会喝酒么？”
T无言地看着我。

我问T，“难道你活着不是为了自己吗？”
T反问我，“你觉得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突然有点哑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想了想，“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实现自己的梦想？”
T笑着说，“嗯，我的梦想就是我关心的人都好好的。你知道C怎么样了么。”

C是当时寝室里的第四号人物，也就是当年有女票的第三号人物。我跟他接触不多，所以他在我这边的存在感挺弱的。
“不是听说出国了么，外派到哪里了来着。他应该和女朋友分手了吧。”
T喝了一口水，“嗯，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他已经去世三年了。”
我瞪大了眼睛看他，“你说什么？！”
“嗯”，T淡定地，“对，去世三年了。三年前他的工地出事故了，他没抢救回来，死了，和另外二十三个人一起。”
 
T盯着呆着的我，“是不是觉得生命其实很无常？”
我点点头。
T说，“其实你仔细想想就会看到，在这毕业的数年间，应该有亲人离世，有朋友远离，也有同学成为父母。”
看我不说话，T便说，“你看，我们的父母五六十了，我们二三十。我们结婚了，等到我们的孩子二三十，我们也五六十了，也就老了。是不是觉得这是一个无法让人释怀的轮回？”

我愣了一会儿，“可是十年二十年这很久啊。”
T摇摇头，“不久，我们毕业都七八年了，十年之约都近在眼前了。”
我想了想，还真是，“好像是。。可是我上初中那会儿是十五六年前啊，感觉很久远了事情啊，还是很久的嘛，为啥工作后的这些年过得这么快？”
T摇头， “我不知道。我只明白了一件事，就是其实我们能做的事情很少。有时候一件事没做完，一两年过去了。所以我突然觉得不用那么着急做什么。”
我看着他，“所以你觉得你应该做的就是回家乡，陪着父母，娶妻生子，完成这样一个轮回？”

他直起身子，靠在椅子上，“啊哈哈，我不想，我想等个谁再让我心动的时候奋不顾身，我想再等来一个想做的事时再全力以赴。我一直以为可以等的，只是我突然等不起了，我没那么多时间。难道你觉得你还可以一直这样等下去？别告诉我你是单身主义者，我知道你一直在试图泡妞，只是没找到对你胃口的。“
我诺诺地，“你丫放屁。”
他用手指我，“呐，知道啥叫上有老下有小的痛苦了吧。反正我是明白古装片里面扑通跪地的上有老下有小是怎么来的了，那是怎样的一种无奈。”
我呵呵地笑，“呵呵呵呵，没有小。”
他哈哈大小，“没有小反而才是问题，你忘记你父母的眼巴巴了么。”
”……“

我问他，为什么好像就只隔了这么一两年，我们好像突然都没时间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坦然和淡定了。
他看着我，“因为时间，越来越快。时间让人忘记，你却只能自己缅怀。”

⑤ 你的明天在何方

T起身，伸懒腰，转身走。
“我明天就会离开北京，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

我的心突然紧了一下，“你马上就回？”
他回头看我，“嗯，我去交卷了，你继续答题吧。”
“你会解了？”
“不，我交白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