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到她的那天，正是这偌大都市秋意渐浓的时节。我站在飘零着落叶的树下，看着不远处在地面上旋转着的叶片。

她在身边驻足，说，嘿，我好像见过你。

我抬头看时，微微上翘的嘴角，弯成新月的眼眸，脸庞中吟吟带着笑意。

我说，会吗，我对你好像没有什么印象。

她笑了。

『我叫林薇，公司里就坐你对面，可是好像没有什么存在感哦。』

她自顾自地撩起长发。

『所以你好像对我没什么印象。』

我把视线转回落叶，淡淡地，『哦』。

她笑着说，相遇即是有缘，你吃过饭没，我请你吃饭吧。

我答应着，『哦』，竖起衣领，安静地跟着她走。

 

 

①    

『和我说说她的故事吧。』

『谁？』

『你追随的那个前任。』

『你说的谁，没有吧。』

『你为了远走他乡的那个女生。』

『没有。』

 

我端着饭盒，在靠窗的座位边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冲到我的面前坐下。

她说，『嗨，我认识你，好久好久，你记得我不？』

 

我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姑娘，似乎有点眼熟，却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

很诚实地，『不好意思不怎么记得，你见过我吗？』

她欢快地说，『记不记得那次在药店，有个女生买那个差了几块钱，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你给救了的事情？』

我愣了一会儿。

『喔……你是那个买卫生巾差五块钱的女生啊。这事儿没啥的，不算救吧。』

她挤挤眼，『怎么不算救了，要不是那几块钱我就玩完了知道不，我就要血洒沙场了……』

『是哦……这么严重。』

 

抬头看她时，迎面撞上她闪烁着光芒的眼神。

『所以你是来谢恩的？』

她咧开嘴笑，脸庞露出小巧的酒窝。

『也不是谢恩拉。。是后来我在校刊上看到你，才知道原来是我的学长呢。可是我的专业课不是很好，现在就要考试了，你能带我一起上自习不。』

我皱了皱眉头。

『可是我都大四了，不怎么上自习了。』

『没关系啊，你可以不看专业书嘛，随便你干嘛。那你平时都在干嘛？』

我犹豫了半天。

『……运动……』

她双手捏在胸前，一脸虔诚的模样。

『你爱运动哦，运动的男生最帅了，是足球还是篮球啊？还是兵乓球？又或者是羽毛球？』

我的脸扭成一张被揉皱的纸。

『…………这个…………睡觉………………』

 

她的脸呆在那里，好久都没反应过来。

我打趣地说，『生命在于运动和静止，睡觉是静止，翻身时运动……』

她依旧在对面呆着。过了好久，她终于回过神来。

『额……额……额……那学长你要不要帮忙啊！！拜托了嘛。』

我犹豫片刻。

『好吧。』

 

她很愉快地起身准备离开。

我喊住她。

『同学，我很佩服你的勇气。』

她立定，转过身，『纳尼？』

我安静地说，『佩服你敢让一个专业课挂了三门的人辅导你……』

 

 

②

她问起这些的时候，离那次她请我吃饭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我忘记了到底有多久。

又或者，她始终在我对面静静地存在着，只是我始终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丝毫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烛光中她的眼神中闪烁着，『那个就是你的前任吗，快说快说。』

我正襟危坐，『到底是我讲故事还是你？』

她笑着，『是你是你好吧，快说。』

我不满地，『要不是看你停电了我才不在这边给你讲故事，听故事还不安静点。』

 

 

胖大海拼命地摇我，『快说快说，为什么你会和唐诺一起吃饭？』

我被摇得花枝招展。

 

『什么唐什么诺，你在说什么。』

『就是你在食堂吃饭时坐在你对面的那个女孩子啊。』

我揉揉头，『喔你说她啊。她非说我救了她，然后让我帮她复习专业课来着。』

胖大海一脸狐疑地看着我，『就你？就凭你这倒现在高数还没过的本事？』

我倒在床上，翻过身。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她就那么说了。』

胖大海伏在我身上，『嘿嘿嘿这就叫猿粪呐。』

 

我扭过头看他，『什么缘分，你在说什么。』

他狡诈地一笑，『嘿嘿嘿小爷我看上她已经很久了，正愁着没机会接近呢，你说这是不是好机会。小爷我今天开始要跟你一起上自习。』

我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切』，扭过头。

『没戏的，您老早日觉悟罢。』

胖大海不服，『为什么？』

我用枕头捂住头。

『因为小爷您的设定就是万年总受啊。』

 

胖大海扭过头看窗外。

『这下午还真有点热呢，上自习的话该是有多热啊。』

 

 

③

 

她问，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是你的前任吗？

我说，不是。

 

 

我喜欢的另有其人，只是那个人不喜欢我。这并没有什么，因为这倒也符合大部分感情戏的常规逻辑。倘若一部戏演着演着就顺风顺水了，那只能说一点看头也没有。

我总觉得我的生活太顺利了，顺利到总觉得这些本就是在透支着一生的运气。所以便也在心里盘算着，应该会有点挫折吧，应该会有的，不然这心里总是不安啊。

 

如果非说有什么挫折，那么就是她了，是她给我上的第一堂课，课题叫暗恋。

不知为什么我总喜欢暗恋，闷声不响的。他们都很不能理解，然后我就故作淡定地说，我挺喜欢现在这样，只是朋友，不会失恋，不会被拒绝，只要她开心，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会暗恋了。那时候听到我这样解释的时候，他们都是一脸膜拜的表情，说哇哦你的思想好成熟哦。只是年龄渐渐大了，当我还用着同样的一套理论忽悠他们时，他们的眼神也渐渐从膜拜变成了鄙夷。

鄙夷归鄙夷，我还是将暗恋这件伟大的事情做得很好。当然，有些时候我还是会希望自己的暗恋被她知道的，比如会在生日的时候送她一件很具有象征意义的礼物，抑或在情人节的时候发去温暖满满的问候，而那问候总是温暖到连自己看了都觉得恶心。我会无孔不入地去收集着她的资讯，然后想尽办法在她面前地得瑟着，『你看我多了解你』。

 

虽然我将孔雀开屏这件事做得多么华丽而丰满，但最终还是让孔雀毛落了满地。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别人，对我始终不冷不热，不说嗤之以鼻吧，至少没有心动到哪里去。

想想挺委屈的，陪你自习陪你玩，为你占座为你把早饭端，自始至终心动没动一下，真让人沮丧。

这公平吗？去尼玛的公平，我付出那么多你却只当是走了狗屎运，太过分了。

 

④

 

『这样。』

她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她没能成你的前任？』

『你说谁？』

『那个……唐啥。』

『你说她？』

 

 

夏日的自习总是那么郁闷，教室里闷热地就像一锅粥。

我的面前摊着毕业设计的本本，却在手机上看着小说。

『毕业那天一起失恋』。

 

唐诺就在身边，把小脑袋伸到我和手机之间。

『咦你在看什么呀这么专心。』

我漫不经心地说，『小说。』

『什么小说啊。』

我把手机伸给他看。

她惊讶地，『哎呀你居然看这种小说，这我看过啊，太虚伪了拉。』

我看着她，『哪里虚伪了？』

她翻着本子，满不在乎地说，『因为太美好了啊。很明显生活不会那样美好的嘛。』

我把手机递给她。

『这里还有很多很像黑暗料理的小说，你要看么。』

她嗯了一下，接过手机就看了起来。

 

胖大海从教室外面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拎着一大袋西瓜。

还没坐下，他就开始嚷嚷。『快来吃西瓜了啊快来啦，冰镇西瓜唷。』

旁若无人地打开袋子，他径自拿起好大的一片西瓜放在唐诺的面前，『来诺诺，吃了西瓜先。』

唐诺没有理他。

 

事实是，我就后悔了。

因为唐诺很明显把我的手机当成她的小说书了，一有时间就要拿过去看。于是更多的时间，变成我在一边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吐舌头散热。

胖大海总是看着唐诺，若有所思。

『诺诺，我的手机也有小说哦。』

『你的手机太小，看着太累，不看。』

『……可是我刚换手机诶。』

『喔。手机太新，不会用。』

『……』

 

唐诺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头也不抬一下。

 

 

⑤

 

『你是说，胖大海喜欢唐诺？』

『……』

 

 

哗啦啦，好大的雨。

我在校刊亭下面躲雨，远远地看着唐诺也跑过来，一头扎进亭子。她把衣服收拾了下，靠在墙上，呆呆地看着天空。

『嗨，你也在啊？』

她扭过头看我，突然脸上有了点笑容。

『哇塞这里也能遇到你，太走运了有木有呐~』

我笑着，『我不认为被逼着在这里躲雨是什么幸运的事情……』

她讪讪地，『是哦。。。』

 

她扭过头看天。

『学长你知道不，其实我很喜欢一个场景，一直一直都很喜欢。』

『什么？』

『就是和我喜欢的人一起在同一个屋檐下躲雨。有没有觉得很浪漫？』

 

她突然就蹦到我的面前，支起一只脚。

我看着她，『嗯，好像是的，我也挺喜欢的。』

她的脸庞有了不易察觉地一抹粉红。

『对嘛对嘛，我就说很浪漫，可是胖大海那个死人头非说没淋成落汤鸡就不错了还浪漫，说我一定是吃饱了撑的。』

『是吗，胖大海这么说的？』

『对啊。上次他陪我晚自习到很晚，然后出来的时候也遇到下雨了，我们都没带伞，然后就站在教学楼前躲雨了。』

『哦』，我看着天空，『你觉得胖大海怎么样。』

她也看着天空。

『什么怎么样？』

『就是他是不是一个很好的人？』

『是啊。』

『他会不会一个很好的男朋友？』

 

『哇！』

她突然窜到我的面前。

『学长你不会喜欢他吧？！学长你可不能弯啊，你弯了我怎么办啊！』

我莫名地，『……你怎么办？』

『……』

她突然阴下脸，跑出去了。

 

 

⑥

 

『那你没有追出去？』

『……没有。』

『真不是男人。那你是弯的不？』

『你才是弯的，非要我证明给你看么？』

『……不用了。。。』

 

 

毕业如期而至。

唐诺这家伙专业课没出问题，不过好像自始至终也没有问过我任何问题。

 

我留在了这个城市，因为听说她和他分手了。

因为他从大城市而来，想要回去发展了。可是她不想。

于是为了各自的前途，挥泪分手。

挥泪是我自己意淫出来的桥段。其实我不关心到底是和平还是挥泪的。

我只知道，似乎有戏。

 

唐诺问我，『学长你工作找好了么。』

我说嗯。

『不离开这里不？』

『嗯。』

『太好了。』

唐诺眨巴眨巴着大眼睛，『胖大海也不走哦，应该是为了陪你呢，真是你的好基友啊。』

『胡说！你哪里知道的基友！』

唐诺被吓到了。

『……是。。是。。胖大海说的。。』

『……』

 

我问胖大海，『你表白过么』。

『没有。』

『她知道你的心思么。』

『不知道。』

『不知道你的心思还是你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有差别么，反正结果一样。』

『你不是说你父亲要求你回去吗，你也答应了？』

胖大海抽出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放不下她。』

 

⑦

 

『然后呢？』

『斗转星移，又是一年情人节。』

『那毕业到情人节之间呢？明明半年时间啊喂，你当我傻么？』

『原来你不傻？』

『……』

 

 

情人节的前夜，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唐诺看着天空。

『学长，天气不好，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自己会悲剧。』

『嗯？』

『学长，我喜欢你。』

 

我看着她，一如最初清澈的模样。

雨中的她其实很让人动心，可是为什么我就没有那种想拥入怀的感觉，却只觉得有点心疼。

我说，『胖大海喜欢你，你知道不。』

『他？……好像是有点吧……』

『是不是不敢承认？』

『嗯……』

 

我不再说话，转过身看着沥沥的雨。

她低着头，在我身边小心地站着。

『学长，我说我喜欢你。』

『嗯。我也喜欢你。』

『真的？』她抬起头，眼神中有东西在闪动。

『像妹妹一样。』

 

她不再说话。

从现在到最后。

 

我回到家，打开一瓶红酒，一口气啜饮半瓶。

此刻我喜欢的那个她，正在做什么呢。

恍惚中，打开了手机，打开她的号码，努力地看清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摁。

『我好喜欢你，这么多年，你可知道。』

摁下了这么多字，却再也没有力气摁下发送。

手机响了起来，看到她的短信。

『我又想起了他，我好难过，为什么他总是让我这样的想起，这样的心碎，你能知道我的心痛吗？』

 

终于，泪水决堤。

删掉所有的字，一字一泪地回复。

『我也喜欢你，可是你不喜欢我，你知道我的心碎吗。』

几分钟后，回复不期而至。

『我知道。可是你凭什么让我喜欢你呢，我找不到理由。』

 

唐诺的短信在零分的时候如期而至。

『学长，情人节快乐，我真的好喜欢你，相信我。』

呆了半晌。

『我相信，可是你凭什么让我喜欢你。』

 

回复完，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那一刻，泪如雨下。

 

⑧

 

『于是情人节你一个人过？』

『那倒不是。』

 

 

情人节那晚，胖大海给我电话。

『哥们儿，走喝杯酒去。』

『怎么了？』

『就要走了，陪哥们儿喝一杯。』

 

我盯着对面这个瘦成一道闪电的家伙。

我喊他胖大海，喊了这么多年。其实他一点不胖。

我说你终于要决定回去了么。

他说嗯，凌晨一切都画上了句号。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抿了一杯酒。

『我发短信跟唐诺表白了。』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怎么说的？』

『她问我凭什么让她喜欢我，只要我能找出理由，就答应我。』

『然后你一点理由都没找到？』

『不是，我找到了很多。』

 

他仰起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只是我才发现，那些我能找到的理由，换成任何一个人，都能做到。我知道，我不可能打动她。』

『所以你离开？』

『嗯。』

 

⑨

 

『所以后来你也离开了？』

『嗯。』

『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她就坐在我的对面，烛光下酒杯后，在她的脸映上了一抹跳动的红色。

她迟疑了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停顿了很久。

 

『其实我是想说。倘若如果我今天跟你表白，说我喜欢你。嗯，那我猜测……是不是会也是那同样的答案？』

『什么？』

『就是凭什么。』

我看着她，轻轻地点了下头。

 

她扭头看远处，鼻子轻轻地吸了一下。

扭回头，端起酒杯，笑着对我说，『情人节快乐』。

我说，『情人节快乐。』

 

⑩

 

她没再继续问。

我没再继续说。

 

不久前，我听说那个曾经喜欢的她结婚了，也有孩子了。

而那个令她心碎的他，也已经成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胖大海出海去了，连家都不怎么回了。

唐诺也订婚了。

 

只不过这些都是我的听说，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很多故事从开始到最后，会发现好像一切都只是画了一个圆圈，开始时交汇下，走过一段路，便又匆匆别离，再也没有交集。

 

『凭什么。』

这其实只是一个表述不准确的问题。真正的问题时，『你能让自己成为我的无可取代吗。』

 

 

五千二百字结束。

情人节快乐。